大雪之中,我跋涉而来,终于到了这个山头。我把厚重的滑雪板从肩上掸下来,雪杖一丢,瘫倒在雪上。我早已气喘如牛,汗重湿襟,四肢僵劲,再动弹不得。
雪雾交加里,我看不清五米外有人有鬼。于是我索性不管,自顾躺在这几米见方的浑惑天地里。少顷,雪渐大,风小了。我呼吸渐平。
我“大”字型躺着,直瞪瞪地看着正上方。天地上下一片,没了我的喘呵,白,裹着一切,静得瘆人。
雪片几乎要连在一起地从天上飘下来。天是白的,雪也是白的,我却仍看得见连成网的晶莹。她们轻轻地,落得优雅灵巧,却也快,不停地,一片片落下,砌在我犹带热度的雪镜上,泞成一滩。风声都没有的。大地像吸走了一切,我的心脏、我的呼吸、还有我。我迟缓地感受着我的四肢,尝试摇摆把握,却最终只是颤抖了一下肉体,在积雪里甚至看不出动静。
我几乎要屏住呼吸。凝固了的场景里只有不解人情的雪在动,于是我安静下来,匀和地起伏着胸膛。鼓膜当真是吸饱和了我自己的噪音,这雪天,它真收不到什么。真静啊,我想这样登仙而去,但屁股和后背浸雪的凉意困我在地上。我知道我正躺在父母的焦虑里。这雪,让我如胶泥软成一团般不忍动弹。
风声!风起来,骄傲地拂落枝上松雪,淅沥不绝。大地被带的向北方倾斜,于是一时间烟松、寒花、冷云、困草、和那些本来祥和的雪片,都往极北的远方的一个洞里灌去,万物一齐觫觫有声。我闭上眼满足地长叹一声:“呼——”,引来撕破一场寂静的铃响,是父母的电话。“你在哪儿了?到了吗?”“我到了。”我不知道我的声音中是否有冷漠的暗哑,“就来了。”我胡乱塞好手机,胳膊叫嚣着酸疼。我后颈灼上一层刺痛的热意。肌体到这时候蒸发起未散去的热度了。不久,我浑身叮痒刺痛一片,磨得我几乎要从地上弹起来。躁得我想嘶吼,可我还委顿在地上,只是侧了头,好让那雪从领口入。期然地,我看见了浓稠的雾甜腻地缠着来时的树林,让枝叶挣扎的影子忽隐忽现。隔着头盔,我的耳朵与雪地相贴,我终于听到了雪片的互相挤压,“咯吱咯吱”,像是大地下面的下面,埋在一脉洪流,在缓慢却又浩荡地经过。我仍披着鲜活的静谧躺着,雪裤摩挲,“沙沙”声与之伴响,这些微声交织,层层剥开我脑子里的燥热。刺痛不知何时褪去了,雪片落在我的头盔、身子上,叮咛绵绵。这里我再回闲适,心静如水。雪撒来,将我慢慢埋住,融成泥土色的大地,再不能离去。我终于发现,亘古的长吟全在泥里,雪从天上来,强迫万物噤声。我任她挥霍,于是不再动弹,那些声音再次绝去,寂静这一时半会儿。
有阵风要来。
我一精神,翻身而起,欲乘风与其一道去,于是我抖落一身白色的哀诉,蹬上雪板,踏着雪地两声长长的呻吟,抛下一片静,与风回了我尘世里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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