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毛说,对于撒哈拉沙漠,她感应到一种前世的乡愁。说着便去了。
于是就有了我们所见的《撒哈拉的故事》。风沙,热浪,潇洒,最令人神往的叹息的;没有觥筹交错没有纸醉金迷,在没有尽头的黄沙中,仍穿一条鲜艳的长裙子。风是决绝酷烈的,然而经过这裙摆,亦无端地生出许多柔情来。扬起、展开,鼓噪的成为涓涓缓流,涵养了这贫瘠的土地上更残酷的。
我未曾想这所谓残酷;我应想到这残酷,却无法意识到其如何痛烈。异乡的画卷在我眼前展开了。三毛究竟为什么要去沙漠?十岁的女孩子就要嫁人了,迎娶之时其必须挣扎、哭叫,所谓婚礼只不过是用暴力夺取贞操;黑人仍被作为奴隶,世代卑微不得翻身,在“高贵的人”眼里与一只人形耕牛无异;还有美丽的沙伊达,终于委顿在狼藉的沙土中了:她的求死大概扫了好些施暴者和看戏人的兴。成百上千的骆驼将死的悲鸣隆隆震响在这热而白的天空了。
“你的沙漠,现在你在它怀抱里了。”荷西说。
三毛是独一无二的。为多少个追求自由的灵魂的意愿总和而降生!诉求普遍存在,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,最终长久拼搏的天地或许是初生的自己不敢相信之狭小。三毛要的平静永远不是平淡,她追逐精彩。因此,她绝不以游人的心情爱着薄暮时悲壮的红日:当将热烈的爱献给这片土地,给这片土地上的一切——不为安定喜乐,为的是“生活”。
这时沙漠在她的怀抱里了。
三毛和荷西在撒哈拉的生活并不窘迫,却也少不了无奈和受苦受难。撒哈拉威邻居的不礼貌和无理取闹,部落观念的陈旧落后——算是小事,一一包容下了。入夜了还要开车去沙漠找化石,结果两人险些丧命;对此的答复是“当然要再去的”“明天下午就去”。对于生活,是这样令人吃惊的热诚的姿态!枯燥的单调的日复一日的沙漠里,一粒外来的种子落入了——粗糙的风也盖不熄这活力,有什么在不可抵挡地生长。那安立在不修边幅的一切中的精致小屋,是三毛的家。
令人心倾的亦是三毛独特的人格魅力。勇敢,包容,同时脊梁也笔直。很难想象她的一生结交了多少朋友。在这里,与难以相处的撒哈拉威人,与地位卑下的哑奴,与受人排挤的沙伊达。三毛是一朵旋转的花;她在此处略略逗留,与其偕来的仍是芬芳。为愚昧的注入包容;为悲惨的注入关怀;为麻木的注入愤怒。她为这片土地带来的,不仅仅是不枯萎的生活,更是不枯萎的人性与价值!也只有这样美好又坚韧的灵魂,能够面对那些残酷而无力改变的:具有掩面大哭的能力,也不背过身去,干脆逃跑。沙漠中的真与善,恶与丑,始终关切地注视着的:那是三毛的眼睛。
她来去如风。留下一册《撒哈拉的故事》,赠予沙漠一个拥抱,一朵明亮而柔和的花。花儿在扭曲的热浪中轻盈地立着,自此,芳华永不衰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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