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当冬至,寒风猎猎袭来,尽管长途跋涉间受到了多少山川大河的伸手阻挡,却从不改骨子里的那份粗糙与干燥,不改生性里的那种踏实与倔强,它那抹凛冽的身影总会令我久久敬佩。
十月,翻滚的稻麦被飒飒的秋风摇动出金黄的硕果,舅公便是那个弯身在红高粱地中挥汗如雨的大汉。每次见到舅公,都是在那片距离奶奶家十里地的田野,而他正拎着一把厚实短钝的锄头,在烈日下吃力地翻捣着肥沃的黑土,身子上有千般沟壑流淌着的,不知是泪还是汗。每每这时,奶奶总摇着个脑袋,喟然叹息:“你舅公都这把年纪了,还干这么粗重的活,真是想盖房子想疯了。”黄昏下,日薄西山,舅公微驼着背,在夕阳的剪影下抡起干裂浑圆的手臂。这一次,看着舅公的人,是奶奶。
六月,湖间沟壑纵横,我似一块不经风霜的石子,在奶奶平实的讲述下,陶醉于舅公的故事,坠入了清凉的溪水。舅公想盖新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,大概从他步入中年来,就开始每天积攒一分钱、一块砖。当时农村的人思想不先进,没人渴求着利用手中这一把锄头盖起一座新房,越过大山进城去,于是舅公的想法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荒诞的笑料。但是舅公他不服输,包好几块田,种好几亩地,犹如辛勤的园丁在春季播撒下希望的麦苗,秋季,用沾着盐霜与血泪的大手捧起沉甸甸的麦穗与收获的结晶。朔风裹挟着沙粒与尘土一年又一年接连着降临,给予这个大汉的不仅是风霜与阅历,更有物价急速上涨的悲惨遭遇。每当用目光掠过舅公脸上早早长出的斑鬓与泛白的胡髭,村里人眼里总沉淀下一份不忍与心痛。但舅公执着于他的一双大手,用坚毅回绝了担心与同情。这一次,看着舅公的人是和他一同成长的伙伴与家人。
煦风劲吹,三月的空气酝酿着泥土的芳香。尽管岁月的洪流令他直不起腰,舅公却总是笑容满面。我时常在他耕地时跟在他身后,观望着他细数零星而错杂的麦芽,挥动身上的筋骨与斗志。而他时常停下手中的活,用饱经风霜的大手抚摸我稚嫩的额头,笑着说:“别光看着别人,要学会实实在在地做事。”未谙世事的我从不知晓他话中的蕴意,只是在日落西山之时跟在他身后,做着平素做的事。这一次,看着舅公的人是我。
经历了风风霜霜,舅公终于在时间的变迁中寻觅了果实,并用一路的汗和血铸起了通向大山外的道路,建起了高大雪白的新房。愿望实现后,舅公总在夕阳间默默停驻,每每看着他的身影,总能望见当年那个充满斗志的大汉。时光只是消磨了他的锐气,却不曾带走那深入骨髓的踏实,他立在那儿,犹如一席卷着风尘的朔风,诉说着他一生的坚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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